一位来访者又写到:有时我在想,我失眠,或许跟什么原生家庭,父母,价值观都没有关系,我只是患了失眠症,我只需要调节多年来形成的失眠条件反射就行了,或许也没那么复杂。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,我觉得自己在您面前,已经跟剥了皮的水果一样,我已经卸去了厚厚的伪装,让你看到了我最柔软伤痛的一面。我就想以后您针对我的问题,制定一套独一无二的治疗方案,我一定认真执行。我不愿意自己去给自己布置作业,自己去摸索。因为我相信,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,行万里路,不如名师指路。
她不仅对自己有完美的期待与要求,对治疗与咨询师也有完美的幻想,这不切实际的要求与幻想及其不正确的对待治疗的态度,最终一定会演变成她与治疗及咨询师强烈的冲突。幻想的破灭最终会变成一种愤怒,对自己的,也是对咨询师的。所以在治疗中她越来越缺乏耐心,也间隔很久才来一次。
在治疗中,她对自己的要求是:想起来昨天跟您的谈话,我总想把我想说的,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你。我不想浪费每一次珍贵的时间。我想每次会谈,我都尽量多的表达自己,让您了解我,甚至我都想提前打草稿,想好自己该怎么说。我真的想一次性的把自己表达完整,以免您曲解误解我的意思。可是我发现在会谈中的表现,以及在会谈中所说的话,都不如我在文字中流露出来的情感真切。总觉得在会谈中没有更好的表达自己,怕被您误判。但是王老师我还是挺相信您的,相信在以后您对我的治疗加上我的配合,会达到比较好的效果。
后来,她对完美的苛求开始出现在了对咨询师的要求上:老师,有句话我一直没说,为什么每次咨询,就像聊天,感觉跟平时聊天一样,您一点都不严肃,正式,那么随意的哈哈大笑。我觉得你视频讲座讲的挺好,条理清晰,有计划和目的,但咨询却没有给我这种感觉。像您一样的人,不都应正式,严谨,不苟言笑吗。我一直认为权威就应该是这个样子,至少我从小见过的老师,都是这个样子。而且,你也不对我做评判,也没说什么对与错,也没夸过我,现在我知道这种想法,很幼稚,但我说服不了自己,它在潜意识中,随时都能跑出来。以前那个咨询师也夸我,或许是她维护了我的幻想,她一直都在赞美我,让我多泡澡,多泡脚,多晒太阳,教我放松的方法,我照做,在一个月内,果然有效果,我睡着了,头也不疼了。可是,好景不长啊,我的根源没除掉,我还是又回到了痛苦中。我就是想在王老师这里,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,有什么扭曲的价值观,找到痛苦的根源,得到身心灵的深层次成长。
虽然她理智上知道治疗是为了人性的成长,但潜意识里她依然幻想去掉失眠,然后成功,被肯定,被赞美,活在虚假的自我之中。因此,她一会活在现实中,一会又沉浸在了幻想中,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,哪个是虚假的。
在生活中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:有一种感觉,虽然我知道天气很晴朗。但是还是像做梦,虽然我昨晚休息还好,头痛的感觉没有了,但是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依然存在。我分析了一下,是我不愿意接受现在的自己,不接受已婚,离开父母,父母可能不爱我,自己不成功,有孩子的现实。我潜意识里不接受,反应出来就是看现实的生活好像做梦。可是我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接受呢,接受自己所处的真实境地,怎么才能说服自己,说服自己的潜意识。
今天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受,是因为当我在阳光下,突然在一刹那有一种感觉,那就是我好像看清了现在的自己,体验到了生活的平凡与宁静。突然回归到我小时候的宁静,发自内心的祥和,这么多年来我真的的很少有这种感受。
我失眠真的不仅仅是失眠,是因为我的心,被蒙上了一层猪油。之前我认为好的时候,我现在发现并没有好,当时我之所以会说我失眠好了我就好了,是因为头不疼了,我就以为我好了,现在看来我并没有好。我错了,就像您说的。症状的解除不等于完全的治愈,我现在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。要想治愈,必须是以平常心,接受平凡的生活,在平凡的生活中,能体会到平凡人的快乐。
通过分析,她对自己与问题的认识更为深刻,治疗也迟早要脱离症状的层面升华为对人性的思考。但这又是不容易的,毕竟她所有的幻想与执念都是为了迎合父母,为了赢得父母的爱,为了逃避那个被嫌弃的小孩。她并不爱,甚至是憎恨真实的自己,正如她父母一样。所以她宁愿躲起来,宁愿继续骗自己,宁愿继续和症状斗争,这样会给她一种“治愈”的希望。
所以,在接下来的治疗中,她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——她不仅要看见,还需要醒悟,最终才能与自我和解。当她接受了平凡的自己,想必就不会继续和失眠过不去了。此时她才会意识到,不接纳症状实际上就是因为她不接纳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