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辉失眠说明书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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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眠说明书

我浮在一小片湖水里，

倾听内部的生长。

1

睡眠无法同时，沿两条小路，行驶。黑暗中的橙色浮桶，突然上浮，鲸像一座山，覆压过来，就要触碰到了，它继续转动身体的黑色齿轮，剖开海洋。夜的巨伞并非密不透风，至少有一小束光从窗帘透出，黑暗中一定有，融化了的金和银。躺在船尾，星星编成的长链一端已沉入陆地。随着身体变大，床开始向中心坍塌，最终，身体悬空。那束光缠绕，像一条吞食自身的大蛇。寒冷来袭，钢琴里的夜行人，它用彻夜沉默捕捞溺水者。两条季节性河流，干枯后彼此平行，双眼不断肿胀，即将开裂。下游海湾：光滑锚链从我的强壮手臂伸长，锚爪在海床犁行一小段距离后休息。两条小路在林间弯曲，它们穿过枝叶和水泥，顶部有星光，敏感而多刺。

2

窗外降雨，风声并不均匀，犬吠四处飞溅。墙皮开裂，碎屑脱落，樱桃树被芽苞打开一些缝隙。就像父亲撬动田野：种子从他手上滑过，在土壤里安睡，然后，屋脚、树梢、堤岸、坟墓，都吐出绿色。地铁出口的枝条，正从沙沙雨声里汲取色素，它们即将点起一盏盏灯，满载鸟雀，轰鸣着开向天空。还有什么从身体启动，织物孔隙发出细小鼾声。细碎皱纹，在听觉里生长；旧沙发，在雨里生长；白天投食过的野猫，在雨里生长；银白色汽车，在雨里生长。还有黑夜里的那些灯，它们舔食四壁，触须伸出窗子。那窗不就是开向黑夜的湖吗？湖边，鸟儿静静等候，第一声蛙啼。我浮在一小片湖水里，倾听内部的生长。

3

栀子，拿出一些白色，剪碎。千只鹤在矮树丛上，零散蹲踞。水泥窗口，红衣女子，披着潮湿的长发，从浴室走来：院子里充满无法捕捉的香味。隔着二十年，我似乎闻到了一些，它可能来自于泥土，或者一整块蓝色夜空，来自于黑暗里的像册。突然，整个身体开始空旷，绝不仅仅是鼻子。为了抵抗饥饿，骨头一根根软化并且吃自身。逐渐扁平的皮囊，正在失去水分，呼吸和心跳变得非常具体。最后的红细胞是，行驶在高速路上，孤单的汽车。一侧枯枝上，跳动着粗糙的心脏。巨大鸟巢上，两只对称的白鹭，在夕阳里抚摸着对方。我伸出苍白的双手，从黑暗里寻找一枚卵。

4

味觉浮肿，一次沉默旅行：头发干燥，前额拥挤，双脚锈蚀，只有舌头丝滑而纤细。“胃里有蝴蝶在飞”（美国俚语）。小溪，从我的许多条血管流进树林，就像细菌正沿着放射状通道，侵占一个发酵的苹果。月季吐出所有带刺的字眼，九个肺同时运作，形成复杂经络图，我是透明的。这时，身体剩余部分缓慢站立，向敞开的门，投出微笑，它立即溶解进黑夜。皮下注射，月色药剂——缓慢的糖，正流遍整个空间。甜味惊醒窗下一棵树，树下似有一只豹在小憩，它的目光专注于自身斑驳的矿藏。

5

抽象的风，只有当它摩擦物体时，才可以被描述。玻璃、钢铁、泥灰岩以及粘土砖，这些吹奏、弹拨与打击乐器，在薄如鼓皮的窗户以外鸣响。植物默默聆听，只有脾气暴躁的金刚鹦鹉，反唇相讥。随后，灯光熔解，尖塔刺破腐烂的云朵，如同，树梢挂起白色塑料袋。午夜航班，在孤独里升高。城市守夜人收集声音，收集犹豫，收集影子也收集时光。最终，他臃肿得如同一块海绵。失眠者短暂而且虚假，然而又那么自由，这要命的自由。

·作者简介·

杜辉，辽宁盘山人

现居天津，工程师

著有诗集《机械布谷鸟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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